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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說小辣椒就這么平空不見了,沒有一點跡象,毫無預兆?」

  這是位于南京東路一條小巷內、名為「虹彩」的地下PUB,煙霧彌漫,燈火閃爍,吵雜的人聲幾乎壓過舞台上載歌載舞的音樂,一切以糜爛為主,開放給想放縱的男女一縱欲望。

  處處可見三三兩兩的人影在暗處晃動,舉止放浪與禮教脫節,不分老少來此尋找解放,不怕有異樣的眼光追著他們跑。

  這裡有同性戀、異性戀和出軌的情人,除了不提供毒品外,客人所需要的一切應有盡有,包括各種助性的情趣用品。

  看到兩個男的或是兩個女的擁抱親吻不值得大驚小怪,舉目望去有十來對肢體相纏,從含情脈脈到激烈歡愛都有,見慣則不怪,「虹影」包容的就是無處可去的城市客,不讓他們受到排擠。

  每到入夜時分,不需招牌、不需攬客,時間一到自然涌進這些來自社會各角落的男男女女,以自己的方式縱情聲色,尋找認同。

  這家店的老板很神秘,據說是某位洗心革面的黑道大哥,黑白兩道都賣他交情不插手店內營業,絕不會有收保護費和警察臨檢的情形發生,平時很少在營業時間出現。

  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今夜的氣氛有一些不同,自從一位粗獷的男子走入店裡,空氣便有驟冷的現象,像是背影滄桑的他帶來低溫的冷氣團。

  「刑大哥,你這幾天到底去哪了?不會又去圍事了吧﹗」他都洗手了,實在不該再為兄弟們出頭。

  性冷的刑天行好笑的摸摸他的頭。「大人的事你別管,我只是下南部陪朋友喝喝茶。」

  「是呀﹗兄弟茶,一斤二十萬,你還當我是那個見血就暈的小鬼不成?我都二十二了。」多少尊重他吾家有男初長成的心情,不要再當他是寵物狗,想到就拍拍他的頭,

  「喔﹗你現在不怕見血了嗎?」真快,當年十一、二歲的小男孩都快大學畢業了。

  看著他失去稚氣的臉,覺得自己老了的刑天行透過他看見另一張俏麗的小臉,許多伴隨著刀光血影的往事一起如跑馬燈般浮現眼前。

  一瞧他豪氣的拿起隨身小刀打算往手背劃,臉色一白的席惡念趕緊出手阻攔。

  「別……別玩了,我承認自己是膽小鬼。」

  對,他什么都怕,怕黑怕鬼怕蟑螂,也怕寂寞,但更怕血淋淋的紅色液體,那會讓他聯想到待宰的豬只,一刀劃下噴洒出熱血。

  只要一見紅,他腦中立即呈現空白,沒有二話眼一黑往后倒,幾乎十次有九次來不及預警,咚的一聲嚇壞周遭的人,以為他沒氣了。

  他曾一度考上醫學院想以毒攻毒克眼怕血的毛病,但光是抽血的畫面他就受不了,拿著針筒往助教的手臂插去,被勒令轉系,禁止接觸與血有關的科系。

  所以他轉到生態植物系,花草樹木總不會流出血吧﹗任他又搓又剁也只會流出綠色汁液,沒有那抹鮮紅。

  「呵……你和小辣椒長得那么相似,怎么個性差了十萬八千裡,你確定你的性別沒搞錯?」也許他下頭少了一截,是蹲著找馬桶的。

  「長得像不代表個性也一樣,我看大姊跟你比較像一家人,你們的脾氣都很糟糕……」

  「糟糕?」聲音低了一度,眉往上揚。

  「呃﹗不是啦﹗是非常的有個性,俠義助人,豪邁重義,是我最最崇拜的大英雄,后面那一句糟糕是指我,我太不成器了。」連找個人都要搬救兵幫忙。

  瞧他委屈兮兮的模樣,刑天行又笑著摸摸他的頭。「小念,有沒有考慮進演藝圈?刑大哥有門路保你大紅大紫。」

  他不去演戲太浪費才能,唱作俱佳的本事不輸金馬影帝。

  「這是在取笑我嗎?」他有種被羞辱的感覺。

  「不,是在贊揚你演技好,能把黑貓演成白貓,臉不紅氣不喘的自敲大鼓。」他滿佩服他能彎能折的軟骨頭,不管在何種場合都能反應敏捷的矮化自己。

  這種人不會有不適應環境的問題,像變色龍一樣,什么地方都能隨遇而安,絕對惹不出麻煩。

  不過他們姊弟倆在這一點倒是像得沒話說,都是息事寧人,絕不與強權爭斗的類型,有好處的事盡量撈,會惹出禍事的肯定不沾。

  當年他們會在堤防旁救他一命實在令人意外,現在回想起來都有些難以置信,他們並不是做善事的人,不落井下石就已經很慈悲了。

  套句小辣椒的話,當時他們姊弟倆真的走投無路了,想找個偏僻處了結殘生,看到他時以為是上天給他們一條生路,可以在「死尸」身上找些值錢的東西好變賣。

  緣分真是很難理解,這段不解之緣就這么結下了,沒料到他還沒死透的席家寶貝蛋只好把他拖回家,看在同是天涯淪落人的份上幫他找了個密醫,然后用他身上的大鈔付醫藥費,順便囤積兩個月的米糧和食物。

  據說在那之前他們已經餓了好幾天,全靠街坊鄰居救濟才沒餓死,但也沒有真正吃頓飽飯。

  唉﹗果然,他被奚落了。「刑大哥,我急著找你是因為大姊失蹤,你就別再調侃我了。」

  垂頭喪氣的席惡念用手掩著面,一副沒臉見人的模樣。

  臉一斂,刑天行收起輕松的一面轉為嚴肅。「你說小辣椒在何時不見的?」

  「七天前,我們剛錄完現場節目準備回家……」他大概描述當時的情景,並未加油添醋。

  但是太過離奇的「劇情」不太容易說服人,至少眉頭越結越深的刑天行就先打個折扣,半信半疑的質疑他話中的可信度。

  「你說起了一陣濃霧,然后她就被霧帶走了?」他在說神話故事嗎?

  「而且是莫名的起了一陣黑霧喔﹗一秒鐘前根本連半滴煙都沒有,突然霧氣從地底竄出,將大姊和那個奇怪男人一起包住。」讓他詫異的以為電視台在要噱頭。

  事實上人真的在他面前消失了,像透明的泡泡一戳就沒了,什么也沒留下。

  當時他還說不上害怕或驚嚇,只想著先找刑大哥來商量,他見多識廣一定知道發生什么事,找他準沒錯。

  可是在無法聯絡上的情況下,他一天比一天心急,焦慮不安沒一夜能闔上眼,睡不著覺的到處走動,甚至上網請求協助,期盼能早日尋回相依為命的大姊。

  大姊在的時候,他覺得自己像「苦命」的李蓮英,必須無微不至的伺候著凡事要人動手的西太后,沒一刻清閑的任勞任怨,天生奴才命,

  誰知大姊一不在身邊,他忽然感覺世界變黯淡了,似乎冷冷清清沒什么顏色,他又回到父母雙亡的年紀,滿天飛舞的白幡讓他的心好冷。

  人要惜福知福,以后他不敢在大姊背后說希望她能自動消失幾天,好讓他清靜清靜,無心的咒念也有可能靈驗。

  「小念,你最近看過什么電影?」分級製度有它的必要性,像心智未成熟的成年人應該禁止進入,不一定要限製十八歲。

  當然啦﹗新聞局夠魄力就廢除一切娛樂事業,舉凡電影、書籍,報章雜志和媒體一並設限,大家都回到戒嚴時代從淨化身心開始做起。

  「刑大哥,我腦袋沒問題啦,我說的全是親眼目睹絕非虛構,在你面前我哪敢說假話。」怪力亂神他比他更不信,可是……

  他說的是真的﹗

  「小聲點,別激動,我聽得見。」手腕微抬的招來酒保。「給他一杯果汁。」

  「果汁?﹗」他哄小孩呀?

  「才要你降低音量又拉高青蛙叫聲,小孩子喝果汁就好。」酒會亂性,能不沾就不沾。

  「有沒有搞錯?我都已經二十二歲了,不是小孩子。」在PUB喝果汁會被人笑死,傳出來他就不用做人了。

  好不容易少了管東管西的管家婆在一旁叨念,他正打算大開酒禁,沒想到還有人管得更嚴,直接給他一杯孩子喝的飲料,不準他「長大」。

  「你說過了。」輕啜一口純釀的威士忌,點了煙的刑天行叼在嘴角一抽。

  「哼﹗雙重標準,要是大姊看到你又抽煙又喝酒,你這個月一定會過得非常痛苦。」欺負人。

  他低笑的將煙拿遠。「只要不吃她煮的菜,什么痛苦我都能挨。」

  酒戒了不下十回,煙也盡量少抽,但是養了二十幾年的劣根性還是改不了。

  年屆三十七的刑天行在道上混了二十幾年,十三、四歲就跟著街頭老大喊打喊殺,他的世界是沒有光明的,越走越黑暗。

  不可否認是這逗趣的姊弟拉他一把,讓他享受到另類的家庭溫暖,雖然他們都在夾縫中求生存,但惺惺相惜的情感如同一家人。

  為了不拖累這對他視同弟弟妹妹的寶貝蛋,他才興起退出江湖的念頭,慢慢的淡出,將權力移轉給足以擔當大任的人,

  這些年他差不多過著平常人的生活,不常與道上的朋友打交道,若非昔日的兄弟有難需要他出面,他有兩、三年的時間沒在南灣露臉了。

  「噢﹗別提她地獄式的考驗,我是活生生的受難者。」君子遠庖廚,而她最好離廚房遠遠的,省得發生密室命案,把他煮了當湯喝。

  「她那手可怕的廚藝還能出書,這世道真的亂了。」瞎貓也能碰到死耗子,老天還真厚待她。

  還不是靠他硬撐著,一道菜反複煮上一百遍才敢上節目獻丑,還被她評比只有七十五的成績。「刑大哥,你有幾分把握能找回我大姊?」

  「想她了?」光憑他的描述,一時半刻還真難下手,毫無頭緒。

  人不會飛天鑽地,騰雲駕霧,在瞬間轉移身形,若他句句屬實並無虛言,那真是無從查起,只有神鬼才有可能辦到。

  他不信神也不畏鬼,但天地間自有一股冥冥力量在操控,盡管他不是很確定此事非人力所為,可是人在霧中被帶走絕非等閑之輩能做到,他面對的將是未知的強敵,必須步步為營、小心謹慎。

  難為情的席惡念不好意思的低下頭。「她是我姊姊嘛﹗除了你之外,她是我僅剩的親人了。」

  他的話聽來很尋常,卻讓人感到很悲傷。

  「難為你了,小念,感覺很寂寞吧﹗」他心疼他,在他眼裡他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。

  一句寂寞惹紅了他的眼眶。「刑大哥,我要是哭出來會不會很沒出息?」

  他真的很想大姊,害怕她一去不回沒了音訊,讓他孤零零的找不到依靠,他不愿再失去任何一個親人了。

  「會。」刑天行面容嚴肅的說。「不過你本來就沒什么出息,我也不指望你有出息,想哭就哭,吵雜的人聲聽不見你的哭聲。」

  他又像拍小狗似的拍拍他,端起酒杯看向杯面浮現的浮華人生,身后的紅男綠女沉醉在燈紅酒綠裡,他們的世界可有未來?

  有時他不禁自問,開這間「虹影」是否正確?看著更多的人為了逃避現實而墮落,他不由得想起他們的父母和家人……當年他哭紅眼的母親怎么也喚不回走上歧路的兒子,最后落得傷心過度而亡。

  對母親,他有愧在心,但卻無法挽回,人總是在失去之后才有所覺悟,也許成長是需要付出代價的。

  慈烏反哺,羔羊跪乳,人反而不如動物,

  「刑大哥,你太壞了,居然鼓勵我哭,我沒有那么沒出息啦﹗」男兒有淚不輕彈,他成年了。

  抹去眼角不小心溢出的淚滴,大口喝著果汁的席惡念沒先前的難受,他偷覷刑天行擱在吧台的酒杯,暗忖自己喝酒時的豪情。

  罷了﹗想想就好,聊勝于無,誰叫他的輩分低,只能當個弟弟,壓在上頭的哥哥姊姊誰都能管他。

  唉﹗說不定五十年后他依然被管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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